三月最后一天的晚上，连人俊从外面回来，刚进玄关就看见云连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发呆。
“这么晚了还没睡？快进屋去，别冻着了。”
“睡不着，出来坐坐。”
连人俊脱下外套，进卫生间洗手，刚打开水龙头却听见云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：“你收到讯文了？”
停顿了一下，他把手伸进冰凉的水流里来回冲洗：“你看到了？”
“看到信纸了，信里写了什么？”
“穆化叫我五天后去见他，然后去天津。”
“你要去总堂？”
“嗯……新任传讯人总得让堂主见个面。”关上水龙头，连人俊转身朝他笑了笑，“去一趟，当天就回来。”
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在说去天津探望某位并不很熟的亲戚，云连听了却笑不出来，一言不发地站在卫生间门口。
这段时间过惯了安逸日子，使他产生一种风平浪静，世道祥和的错觉。但实际上事情远没有结束，还有很多问题等着他们去解决。
“担心什么？二戒堂没那么可怕，传讯人也是人。”连人俊将他拉回沙发前坐下，“我们天天在一起，你有见我变成鬼吗？”
“等你有了那种能力之后，就不可能再过普通人的日子。我不知道总堂那边有什么在等着你，我怕你回来之后，就不是现在的你了。”
“瞎想什么？我一直都是我，爱你的我。”
“你还有功夫跟我油腔滑调？”
“我是认真的……”连人俊嘟哝一声，清清嗓子道，“去总堂也没什么不好的，正好见识一下堂主的庐山真面目。”
“就算进了总堂也未必见得到堂主本人。”
“就算见不到堂主……等我有了和邱道安一样的本事，想让谁生就生，想让谁死就死，岂不是厉害？”
云连目光沉沉地看着他，良久轻叹一声，“你不会想要那样的本事的。”
连人俊调侃过后逐渐收起笑容：“老实说直到现在我都不是很相信陆承璋说的那些话，这太荒谬了，就好像是，是一个传说故事。要不是那天看到邱道安杀人……”
“你看到他杀人了？”
“没有亲眼看到，但是他在进了那栋宅子五分钟之后就又出来找到我，把我带到你跟前……报纸上说潘有棠那伙人是被砍死的，但当我进屋之时屋里根本没有血迹，他们绝不是被砍死的。”
“我看到了，我看到他是怎么杀人的。”云连回想那晚仅有的几点记忆，眼前只有一个黑漆漆的影子，“他走过来，经过他身边……”
“然后呢？”
“然后他死了，很安静地死了。”
“哈哈，这真是……真是厉害极了。”连人俊用手捂住脸，笑着笑着却没了声音。
“二戒堂不是普通人能够涉足的地方，操控生死也不应该是人能掌握的能力，这对你来说太危险，也太残忍了。”云连伸手按住男人的膝盖，“早知道你用自己去跟二戒堂换我的性命，我宁愿就死在那里。”
“别胡说。”连人俊抬起头来，“只要你活着，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。”
“你付出的太多了。”
“我杀过人，也见惯了生死，不要把我想的太软弱。”
“这不一样……”
“无论总堂有什么我都可以应付，何况我并不是孤家寡人，我还有你。只要你在我就不怕，所以你也别怕……还记得大哥是怎么说的吗？只要我们相互扶持，就一定能够熬过去。”
云连在颓丧中忽又听见连仁君的名字，眼眶一红几乎哽咽起来。连人俊搂着他躺倒在沙发里：“不说这个了，告诉你一个消息。”
“什么消息？”
“昨天我去参加俞葆绮的婚礼了。”
云连半趴在他胸前正要挣扎着坐起来，听到这话就顿住了。
连人俊接着道：“是苏家的大少爷，苏嘉佟。”
“哦……”
“抱歉，没有提早告诉你。”
“告诉我，我也去不了。”
“我见到俞葆绮了，我们聊了会天，她说苏少爷对她很好，可以豁出命去的那种好。”
“那真是好极了。”
“她怀孕了。”
云连猛地抬头，面色茫然，仿佛是没有听懂他的话。
“她怀了你的孩子。”连人俊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，“苏嘉佟知道这是你的孩子，答应替她保守秘密，他会好好待他，就像待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。”
“我的……孩子？”
云连望向男人的眼神里半是惊讶半是恐惧，连人俊见状心中酸楚，眼前浮现出俞葆绮带着笑的苦涩的面孔。
——这是他的孩子，我会把他生下来，抚养他长大成人。
——苏嘉佟待我很好，他什么都知道，他愿意爱这个孩子，做他的亲生父亲。
——我不会再见他，也不会向任何人提起他，包括孩子。
——我不后悔遇见他。
这个消息对于云连来说惊大于喜，甚至不能算是个好消息，但思前想后连人俊还是决定告诉他实情。
那毕竟是他的亲骨肉，身体里流着他的血，未来他会拥有和他父亲相似的容貌和性格，成为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云连。
“你有孩子了，不高兴吗？”连人俊伸手往他身下摸了一把，想着法子逗对方开心，“看不出你这玩意儿还挺管用，百发百中嘛！”
“孩子……”云连喃喃着从他身上爬起来，依旧是神情恍惚。
“你也别太有负担，她说了不再见你，便是下定决心要和你断绝关系了。”连人俊宽慰他道，“苏少爷是真的爱她，也愿意接受这个孩子。从今往后他就是苏家的骨肉，母亲又是俞善琨的女儿，这命可比你好多了！”
“是，他会有父母疼爱，朋友成群……”
“谁不喜欢富贵人家的孩子呢？”
“他会风调雨顺，一生安康……”
“会的，他会的。”连人俊按住他的肩膀，又把他拉进了怀里，“你若是想见他，也可以远远地望上一眼……“
”不，我此生不会与他相见，也不会再去找俞葆绮……只有真正与我断绝瓜葛，他们才能够幸福。“
”血缘是你们唯一的瓜葛，然而他永远都不会知道，他会作为苏家的骨肉活下去，一辈子富贵顺达……除此之外，还能有什么更好的结果呢？”
“对。“云连闭上眼睛，也伸开双臂轻轻回抱了他。
他不知道，他不该知道，任何人都不该知道。
只有真正与我断绝瓜葛，他才能够幸福。
——这，或许是最好的结局。